东京——设想一下,战后的德国从来没有做到与邻国修好;尽管德国为二战期间的侵略行为做出了许多忏悔,但仍然被欧洲联盟(European Union)排除在外;德国甚至也被北约(NATO)排除在外,因为它被永久性地剥夺了加入防务联盟的权利。
除了以上所有假设之外,请再设想一下:你的经济正在衰退,一个势力强大且不民主的邻国正在提高军费开支,还谴责你是一个好斗的军国主义国家,而这个国家以及其他邻国正在夺取你的部分领土。
如果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,就请到日本看看吧。
把日本与我的国家做比较,对于日本政府新近向邻国发出的攻击性的语调而言,肯定是一种充满同情心的解读。我在日本与许多日本官员交谈之后,很难不产生同情。他们都说自己只有一个愿望: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将近70年之际,能够像德国一样成为一个“正常国家”。
正常?这样的想法乍看上去很谦卑,也很可以理解。但“正常”是一个棘手的概念,没有哪个国家是真正“正常”的,即使是枯燥乏味的德国。而且在这样的欲望产生的时候,成为正常国家(包括启动军事化进程的权利)可能会在东亚局势的主要角色之间,造成不断加剧的互不信任。
通过与日本官员和观察家的对话,我开始相信,尽管两国间存在许多差异,但德国的经验与日本当前处境之间的相似之处颇有参考意义——毕竟正常化不是别人给予的,而是要通过努力赢得的。
当然,德国和日本在战后之所以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线是有充分理由的。日本在面对过去时,的确遇到了更大的问题:东京的一位外交官员对我坦诚地说,日本公众感受到了“道歉疲劳”,而多数德国人即使有这种感觉,也不会承认。
这在部分上是可以理解的。中国作为一个不民主的邻国,从来不是真的有兴趣达成和解,恰恰相反,中国会利用日本过去的罪责——南京大屠杀、广泛奴役“慰安妇”的行径——在国内搅动新民族主义情绪。
而且还有地理上的简单事实:日本是一个岛国,而德国领土与九个国家接壤。没办法像从科隆坐火车到巴黎一样,从东京抵达首尔。
缺乏文化互动也是一个问题:太平洋地区一直没有任何类似于伊拉斯谟(Erasmus)学生交流项目的现实社交网络。
然而恰恰是出于这样的原因,要想取得长期的和平,总有人需要先行一步推动地区和解。而且没有人比日本更有义务承担这个责任。
与德国的相似性正是在这个方面具有参考意义。没有人期望日本首相安倍晋三(Shinzo Abe)像德国维利·勃兰特(Willy Brandt)在华沙的犹太人起义纪念碑(Ghetto Uprising Memorial)前所做的那样,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前下跪谢罪。然而正如德国在直面历史的过程中(也就是著名的“Vergangenheitsbew?ltigung”)所学到的那样,有力的象征有时比事实更有帮助。
虽然一些日本学者的说法或许是正确的:中国宣传部门夸大了南京大屠杀的死亡人数,但要想化解事件产生的影响,最容易的方式却是以令人瞩目的方式永久地承认罪责。德国作为一个正式且相当正常的成员为国际社会所接受,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坚定地铭记着纳粹的暴行。
来自德国的另一个经验是:要克制住谴责别人的诱惑,即使你看到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。我曾问一位日本官员,为什么日本政府没有回应韩国总统朴槿惠(Park Geun-hye)提出的,仿照法国和德国的模式,成立一个委员会共同编写历史课本的建议,这位官员回答道,东京方面“没有收到韩国政府针对这个问题的任何提议”。如果德国政府等待法国或波兰提出达成和解的书面邀请,我这一代德国人可能仍然会相信,我们的周边国家世世代代都是敌人。
实现和解既需要勇敢,又需要慷慨,而且必须要有这样的愿望。如果没有和解,一个国家通往“正常化”的道路一定会遇到障碍——而“正常”的最佳定义或许就是赢得并享有邻国的信任。和解是值得的,新的正常国家地位就是和解的回报。
相反的,制造问题、归咎他人是欧洲在1914年发生的事。一百年后,东亚地区真的愿意不知不觉地走上同一条道路吗?日本比它的任何邻国都更有责任对邻国做出姿态,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。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国家,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在局势变得紧张时,保持冷静。
作者约亨·比特纳(Jochen Bittner)是德国《时代》周报(Die Zeit)的时政编辑。 翻译:王童鹤